凉舟

【同海】

“不是所有鱼，都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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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陈小千的时候，刚刚念完心理学的Ph.D，在朋友的诊所里帮忙，她算是我的第一个病人。她没有明确说明要做哪方面的咨询，但是每次都会带来一个爱情故事，我以为我只需要负责微笑和倾听。

我以为我能处理好这件事。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卡在了自己写的剧本里，然后爱上了一个纸片人。在剧本里，她是花垣城的三公主，纸片人是玄虎城的少城主，两城交战，玄虎战败，派少城主来和亲，表面上是和亲，其实这位玄虎少君患有心疾，被断言活不过二十岁，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接近花垣城最有希望继承城主之位的二郡主，与之成亲，并骗取她的信任，盗取花垣城秘宝龙骨，治愈心疾，然后率兵攻占花垣，霸占乌石矿。谁知道半道上被三公主抢了亲。

她说到这儿的时候眼眶便有些红，今年的雨季特别长，她盯着窗外有些出神，我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落得急，雨水打进窗内，我听见她似乎自言自语了一句谁不喜欢下雨，便起身去关窗，顺便替她倒了一杯热水，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们俩就先婚后爱，玄虎和花垣达成永世之好，玄虎少君也成功拿到了龙骨治好了心疾，和三公主快快乐乐白头到老。”

这个剧情急转得有些让人措手不及，我准备了好一把眼泪准备听个阴差阳错相爱相杀虐心虐恋的爱情故事，却不料是个毫无波折的大团圆结局。

陈小千看着我的反应忍不住笑了一下，低头去握水杯，握到十指指腹都被烫得通红，才在氤氲水汽中轻轻抬起头，忽然间泪流满面，“你知道吗，那是我想要的结局……”

我们的交谈不得不中止。她哭了很久，我从未见过一个人那样伤心，使我只是看着便觉得那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她离开的时候我提出要送一送她，她拒绝了，直到晚间才突然给我发来消息，告诉了我原本的故事结局。少年心动是致命的毒药，万人欢欣伏拜的祥瑞之景下却是他们的生离死别，故事里的玄虎少君永远停在了天门大开之际，来不及过二十岁生辰。

……

后来很长时间她没有再同我联系，我们第二次见面也不是在诊室，而是在台北故宫。那天有定窑瓷展，她也是一个人，在一件划花莲塘双凫盘前久久驻足，我上前同她打招呼。

“你也喜欢这个？”

我以为她说的是定窑瓷，宋人的浪漫是把心事、心思融入烟火。举止动静，坐卧食饮都是情愫。刻划是你，模印也是你。

她点点头，看向盘中的划刻的一双鸳鸯，“的确，刻划是你，模印也是你。”

我们走出展馆时已近中午，她提议一起吃午饭，随口问起我来台北的行程。

“没有行程，我来看一个朋友，可惜被放了鸽子，她的爱豆今天上午在这边开见面会，我赶得不巧。”

陈小千似乎有些惊讶，“你朋友的爱豆是韩影帝？”

“是。”我向她一笑，“你也是来看见面会的？”她摇摇头，但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天中午她向我说了第二个故事，故事里的男女主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剧本里，经历了很多事，后来又一起走出了剧本，只是保有连贯记忆的只有女主，男主在进剧本时会失去剧本外的记忆，出剧本后又会失去剧本内的记忆。“这个剧本里没有生离死别，男女主角甚至还可以一起共事，常常见面，只是记忆的鸿沟将他们隔开了，两份永远不会交叉的记忆，就像是……”

“像是两只鱼，却不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是，”陈小千笑了一下，低了头，“也许本来就不是所有鱼，都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她不再说话，开始埋头专心吃饭，不知道是不是在忍眼泪。

“也许不是所有鱼都生活在同一片海里，但所有的海都是相通的。”

她闻言抬头，眼眶里的确红红的含着泪，我递了张纸过去，“努力游一游，就游到同一片海里了。”

她接过纸去擦嘴角酱汁，眼里还噙着泪，动作有点傻傻萌萌的。

“是让你擦眼泪的。”

“哦哦哦。”她闻声又去擦眼睛，把自己擦成了个小花猫。

我忍不住一笑，“顺便问下，男主帅吗？”

“帅的，像……像韩影帝那么帅。”

“那么帅？！那可得很努把力去游！”

她这才破涕为笑，狠狠地点了点头。

……

分别前她和我约了回去问诊的时间，但那天她却迟到了整个上午。我有些担心她，打了很多电话，后来她来的时候竟背了两只树杈子，告诉我这叫“负荆请罪”。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陈小千同我说，她最近在追一个男生，男生是他们剧组里的演员，昨晚剧组聚餐，她喝醉了，拉着那个男生去爬墙，“以前他可厉害了，抱着我一下就能飞到屋顶上，那么高的屋顶……”她说着话便伸手比划，还跳起来往上够，我意识到她的酒可能还没醒，便起身去给她倒茶，她跟过来，继续手舞足蹈地对我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不中用了，”她又噘着嘴低了头，一副颇失望的样子，“我同他说，你上来，上面离着月亮近，许愿会比较灵。”她一笑，附到我耳边小声地说：“其实我是骗他的，我就是想跟他说说话。”她脸上潮红，眼睛里却亮晶晶的，我若是个男孩子，大概也会非常心动，别说爬个墙头了，就是刀山也能为她爬。

那个男生也的确是很尽心尽力地去爬墙，只是爬了一半又笨手笨脚摔下去了。她只好下去捞他，折腾了好久才能好好坐在墙头上聊天，她说韩烁你过来，韩烁说干什么。她说，我这边能看到星星。韩烁：“我现在眼前全是星星。”

原来那天晚上并没有月亮，她也没有非许不可的愿望，不过就是想和那个男孩子，说说话。

……

后来的故事逐渐变得温暖有趣，她说他们一起去参加剧组的采访活动，在后台的时候，韩烁想借用一下她的包，同她说，我能不能用你包一下，但她听成了“我能不能用力抱一下”，就很用力地抱了他一下。

还有一次，她很久没来，原来是韩烁去国外拍戏，她也偷偷去看他，但怕造成困扰，没有告诉他。韩烁给她发消息，说我好像在哪哪哪看见你了，你来了吗？还是我看花眼了？她嘴硬说没去。韩烁说哦那我可能是看花眼了。陈小千：“也可能是老花眼了。”

这样的故事穿插在我们的每一次见面中，连她枕在韩烁腿上看电视，韩烁吃饼干把饼干屑掉了她一头被她一顿暴打这样的情节也听起来温馨可爱。

她不再说着话就开始掉眼泪，也不再在下雨天哭鼻子，她的每一个故事都甜蜜又有趣。我提醒她，也许她不必再来找我聊天了，虽然我心下十分不舍。毕竟这种美好的爱情故事，谁不爱听呢？

……

她最后一次来的时候，说两个月前，她分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其实也有耳闻。微博热搜里有狗仔拍到的韩影帝和他的神秘女友的照片。我其实早就猜到，韩烁就是韩影帝。她将手肘搭在桌上，双手捧着脸看向我，“是我太不小心了。不是，是我太贪心了，贪恋一个梦。后来我打他的电话也打不通，打他经纪人的电话也打不通，我猜想，我们可能完蛋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干干的，我便知道这是个骗局。果然，她继续道，但她没料到他又回来了，又欣喜又难过，“你这两天去哪儿啦”，

“我去给你买戒指了，结果飞机遇到恐怖分子威胁就延误了。”

这话听来就是唬人的。

他又道：“你这两天在做什么呢？”

“我去火星给你买房子了，然后火箭遇到外星人威胁就延误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要不信。”他说着便去怀里掏戒指，“我一会儿要去找你爸爸，不管他喜不喜欢我，我都要……”

“嗯？”

“和他好好谈谈。”

陈小千说完这个故事递了份请柬给我，那上面的姑娘十分好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没有泪水，却亮晶晶的闪着光。

她还告诉我，韩烁偷偷告诉她一件事，一件她自己都记不起来的事。飞机出事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张总第一次去接触他的时候，那天陈小千也去了，她坐在客厅角落剥橙子，好不容易剥好了一个，因为他过来，张总喊她，吓得她手一抖，橙子滚到了地上，陈小千万分惋惜和不舍地起来跟他打招呼，那小表情实在可爱，他便忍不住道：“再剥一个吧。”她却心不在焉地听错了，听成了“再抱一个吧”。伸手给了他一个拥抱。

被骗了两次拥抱的人还挺开心，笑嘻嘻地向我问：“其实我们原本，就在同一片海里，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