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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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春休

#0401联文稿# ooc预警

伊州之战后大军回京,朝堂上已变了天,太子被废,牵连甚广,立储之事又悬而未决。陛下忧心,朝臣心亦难安。朝会后常何拉着他去酒肆,借着叙旧之名倒了一肚子苦水,直言早知京将难当,当初莫不如请旨与他一起去打突厥。岂料多事之秋,朝堂上暗流汹涌,一场酒也喝出了是非来。有心人借着常何的醉话大做文章,道是大军在外,每进一池,必劫掠城中珍宝,据为己用,盘剥百姓,行奢度靡,故此告了将领治军无方,鱼肉乡里,枉法取私的罪名。陛下听后震怒,遣人彻查,又将主帅副将通通召入大殿训责。

 

天子盛怒,若非永安公主忽然求见,不知后面会当如何处置。

 

 

周围人退避,大殿内空空荡荡,只余父女二人,陛下坐在冰冷高位上往下看,这几年他愈发觉察到岁月留痕,从前战场杀敌,马上引弓,箭无虚发,百步穿杨,如今日渐觉得眼前混沌,连数步之外高阶下女儿的面容都瞧不大清,永安正援引着前隋之鉴与早年卫国公被诬告一事劝谏,冷不丁被打断,她怔愣之间听得陛下又唤了一声,竟是先皇后的闺名。

 

不多日便有御诏,立皇长女永安公主为皇太女。而非是一直得宠的卫王。

虽则出乎意料,倒也在情理之中。

立长立嫡,都不违祖宗礼法。永安公主宽和仁善,从未涉足储位之争,加之早年因流落民间数月,深恤百姓疾苦,时常亲事农桑,与民同作,颇得民心,如此一来,既堵了各方之口,也免了阋墙之患,重蹈覆辙。

 

立储之事尘埃落定,朝堂之上却风波未平。

 

前太子奉旨清查户部银钱亏空一事,本因东宫废立耽搁了下来,而今却突然死了个户部侍郎,此事原本就蹊跷,大理寺与刑部草草结案,定论畏罪自裁,却动用了锦衣卫。不多时陛下又下旨,调了新任的户部侍郎、刑部侍郎各一名,前往稽查各州县钱粮亏空。

 

“新任的侍郎,皆是长孙家的。”

其实更为巧合而旁人不敢说的是,隔日早朝,太女吊起了胳膊。身边小侍女说得夸张,手里比划道如此如此长的刀,伤口深可见骨。李乐嫣伸手将纱布抢过来,三两下一裹,打发了人出去,而后才向面前人一笑:“小姑娘,吓浑了。”

可这一笑并没有安慰到对方,反倒更青了脸:“殿下出门,竟不带侍卫的吗?”

她眨了眨眼睛,满眼无辜,却避开问题,接了前面的话头:提拔外戚,制衡东宫。陛下摆明了是要敲打她,这天下仍不是她的天下,她的储君之位,也远远没有坐稳。

永安虽自幼养在先皇后膝下,唤了十余年的阿娘,甚至生了一张与先皇后五分相似的脸,可人人都记得,她有个从不曾见过、也不曾听人提过的生母,她的长孙阿舅,是前太子的阿舅,亦是卫王的阿舅,只独独不是她的。

乐嫣的话再明白不过,可面前人只是低头,恰瞧见矮几下方才的纱布草草一裹没有缠紧,此刻血水渗出,蜿蜒在她白皙的手背,流入指缝。“殿下的伤,该唤太医好好包扎一下,”他心绪震动,却只是轻轻将面前酒盏移开,“更要忌酒。”

庭外春花开得正盛,日头高高,她歪着头看,被耀眼日光照得眯起眼睛,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耷着嘴角不大高兴,眼睛亦红红的,像两瓣海棠,“天色不早了,杜大人请回吧。”

 

 

不多日常何又在宫墙边拉住了皓都,说要请客,为前事赔个不是。

“常将军不是前几日还捶胸顿足、扼腕发誓,再不饮酒了?”他说话噎人不是一日两日,常何早已习惯,偏今日面上露出难色来,皓都瞧出端倪,压低了声音问:“受人之托?”

常何低头皱眉,忖度片刻后叹口气,“殿下。”

 

李乐嫣却并未等在雅间,而是在门口马车上一掀轿帘,“皓都。”她扎回了双髻,轿帘垂在额前,竟像是新妇掀着喜帕,让人不由得想起初年洛阳城下光景,“你上车来。”她轻声道。

之后便开始寒暄,自天气寒暖,问到边地战事、风土人情,说了好长一席话,仍未绕到正题,仿佛她经年未改,仍是不善言辞,没话找话,半点盘算都写在脸上的小姑娘,皓都未忍戳破,待马车七拐八绕入了深巷,李乐嫣才自己开了口,“有件事情,不知能不能,请你相助?”她作出为难忐忑的形容,说要送人出城。

皓都其实早发现马车后又跟了一辆,“宵禁前城门并无禁制,况且殿下要送人出城,何用臣来帮忙?”

永安摇摇头没作答,只是水汪汪一双大眼睛看着他,“若是为难,我不强求,得鲜居定了位置,常将军还在雅间等着,今日只是故友吃饭叙旧。”

“殿下要送的是什么人?”

永安错开目光,向外吩咐车夫,掉头回去。

“好,”他屈从得毫无道理,“我答应。”

 

出城后才知那马车里不止坐了一个人。十里亭柳絮纷飞,永安与人作别,再回马车时才答了他先前的问题,“有情人。”

她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皓都一眼,继而笑了一下,“杜大人莫怕,但有万一,也不会影响您的前程。”

 

她上一次这样笑,还是大漠诸部来京都和谈时,擂台比武,皓都赢了阿诗勒部小可汗,却去圣人面前领罪拒了与公主的婚事。

李乐嫣来兴师问罪,一双汪汪泪眼,辞锋却咄咄逼人,后来实在无法,他低着头,只能道自己不愿做驸马。

李乐嫣愣了一下,忽然笑了。便是这样的笑。

她想起从前长歌尚在长安时,三人闲谈提起当年黄伦案,魏叔玉那时便对他颇有微词,道是追名逐利的人见得多,却不曾见谁如他这般急建功名,连多年的生死之交、同袍情义亦可弃之不顾。

相较之下,驸马都尉,五品官衔,为着一个庶出公主,确实耽误前程。

“如此,不上台更好,你奔你的前程,我认我的命。”

她说完转身就走,此后多年,直至今日,才回头再顾一眼。那一声“皓都”,于他何尝不是震颤心腑、恍若隔世。

 

皇太女参政议事三月,自户部案起,又接连查办多起朝臣结党营私案,落马官员却多为前太子与卫王门生,朝堂换血,群臣这才觉察出来,永安殿下似乎与前大不相同了。只皓都知她未变,陛下为先前诬告事又加了封赏,宾客盈门,“年纪大了,容易心狠,也容易心软,”此话意有所指,分明不单是说先前诬告案,她挑起了话头,见有下人进来奉茶,又点着礼单开玩笑,“这样多好东西,得分我一些。”

“但凡有殿下看得上的。”

李乐嫣摇头,“这是我要来的,不作数。”转头却叫随从多多搬去马车,“这是杜大人欠咱们的。”

皓都被她逗得一笑,“臣怎么又欠了殿下的?”

方才明明话已开了头,偏她听得这一句又不肯再往下说了,只道:孤说是欠了,便是欠了。

他垂首称是。

二人之间一笔糊涂账,怎么算都各自亏欠。

 

永安出得杜府时,外头起了风,眼见着要下雨的模样,随侍替她披了件披风,马车转去了城南。室内一曲正奏到高潮,琴声激越,外面惊雷劈下,大雨如注,身边人斟上一杯酒,“殿下什么都没说?那此趟不是白去了。”

“不白去,不是还拿了不少好东西嘛。”永安笑着打趣,“一会儿让你家小姐去马车上挑挑,有喜欢的都带上。”临走时还将披风解了下来,“外头雨大,凉得很。”亲自给面前人披上,“但要记得还我。”

 

账不结清,话不说尽,一来一回,又能多见很多面。永安同她说这话时,眼中神色叫人捉摸不清,不知是说与她,还是说与旁人,末了又笑笑,引蛇非打蛇,不必操之过急。

 

 

转眼秋至,东宫出事后,陛下断断续续病了大半年,眼见着佳节将至,礼部官员提起了太女婚事。永安驸马的人选其实早些年便由文皇后便定下了高家的二郎,只是高家因受前太子谋逆之事牵连,加之永安如今已为皇太女,高二郎的身份,实在做不得太女驸,更遑论将来位至中宫。殿下却顾念旧恩,陈情陛下,奏请依前指婚,陛下也就允诺了下来,为此还特意恢复了高氏一族先前的官职爵位。可偏偏又出了事,高二郎暴毙,这桩婚事最后竟落到了长孙家。

卫王在府内摔了杯盏,与王妃抱怨,阿耶是不是糊涂了,如此一来,原是要掣肘,反成了铺路……

这厢李乐嫣的一碗馄饨刚吃完,摆摆手示意身边人不再往下说,白日里下了雨,秋风一吹,树叶上积存的雨珠簌簌而下,她穿得单薄,缩在桌后小小一只,却忽然瞧着街道另一头挥挥手,笑盈盈地等人走近。可来人板着脸,一来便是兴师问罪的态度,“内侍说殿下病着,却是来这里挨冻来了。”说完看了眼李乐嫣旁边立着的人,虽做侍女打扮,却是高家长女高贞,太女与高家二郎的婚事作罢,她倒是升迁至东宫,做了太女左卫率。

“你去找我了?我不知道,不然就算真病了也要见的。”李乐嫣说着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眼身边人,忙道馄饨吃咸了,掏出荷包让其去买份樱桃毕罗来。

“这个天哪儿来的樱桃,殿下莫不是叫我来年春天再回来?”

 

等她走远后,乐嫣打了个喷嚏,她捂着红红的小鼻子,“一定是高贞又在背后埋怨我了。”话没说完,身上便被披上了外衣,“晚上凉,臣送殿下回宫吧。”

他站得极近,说话时气息温温,扑在她冰凉耳饰间,衣物的温度熨帖在后背,无端催生出眼泪来。

李乐嫣连忙摇头,避开目光,“明日中秋,宫中设宴,如今比不得做公主时,可以溜出来瞧花灯龙舞,今晚你同我去放只河灯吧,就当是陪我过节了。”

“这就是殿下说的要事?”

今日内官来传话,说太女殿下有要事召见,他去后却被告知殿下病了,不见任何人。待出了宫,又在此处撞见,说无意或巧合都太过牵强。

 

此番回京,李乐嫣已几次三番明示暗示,甚至更早之前,早到当年阿诗勒部提亲,擂台比武之前,她就曾私下问过这样的话,“皓都,你愿意永远站在我身后吗?”

她言辞恳切,眼神良真,仿佛当真只是在讨问情谊。只是蹊跷又耐人寻味之事太多,李长歌与太子匆忙塞了个武艺平平的长孙净去参加擂台,四方馆李长歌身份被戳破,铁勒部稚西死而复生,太子为一侍从之死竟要斩杀正在和谈的阿诗勒部可汗养子。桩桩诡事放在一处,倒不那么费解了。

权力倾轧,几方角逐,相互算计。生于帝王家的子女,谁能不冀权权高位。仁善无争,姊妹情深,都不过是形势所需的伪装罢了。故而擂台后对着那双明亮圆眸讨问真心,他只能避开目光以功名之欲搪塞。

从来嫡夺党争,难免招致社稷动荡。山河不稳,受苦的是黎民百姓。他自五岁入秦王府,便在义父面前立过重誓,为着江山百姓,只可效忠秦王一人。

 

“是,”她仰起脸,仍是笑盈盈的,却做出极认真严肃的口吻道:“很是要紧。”

河畔金桂香气杀人,长风吹碎波光,粼粼似刀。唯那只小小河灯,亮着颤巍巍的烛火,孤零零的飘在河中。不知怎的,他竟觉得像什么信号一般。

 

中秋夜,城内百姓燃放烟火庆祝,火星子不慎落入了一处旧宅,引燃了院内仓库,官府来时,竟从中搜出军火来。刑部稽查,大理寺介入,查来查去,查到了卫王头上,天子脚下囤积私军是谋逆大罪,陛下震怒,令人将卫王押入大牢,听候发落,末了,还是太女求情,保下了阿弟一条性命。但相关人等难免其罪,此一番下来,朝中重臣,竟已多为太女之党。

 

 

 

“殿下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的这个局?太子事发?还是更早之前?”

 

“我可以从太子事发开始给你讲。”

 

当年太子查户部亏空之事,便已查到了卫王这支城外私军,可后来为什么没查了,自然是发现这私军,其实有陛下默许。卫王一直颇得圣宠,太子却因乐人事屡屡受训,后又染上足疾,以至私军一事,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自觉这个太子位岌岌可危,再不有所作为怕是要成他人囊中之物,故而行出这么个孤注一掷的糊涂事来。其中少不得卫王从中推波助澜。可如此一来,陛下反倒不肯将储位交给卫王了。卫王苦心谋划,却叫永安公主在后捡了个便宜,他心中不甘;但若无人在后推一把,也不会如此着急,乱了阵脚,重蹈了前太子的覆辙。

虽然早先引得旧案重查的户部侍郎之死与太女遇刺是永安自导自演的苦肉计,但卫王自舍弃高家二郎这枚棋子时,便已注定了败局。

高家二郎从前是卫王心腹,可高家因太子事被牵连,卫王却并未出手相助。他手中可用之棋众多,弃车保帅是常有之事。于是自户部案始,各桩结党营私案,太女婚事,甚至后来私军之事,都少不了高二郎的助推。甚至高家倒戈依附、他的金蝉脱壳,牵连着杜家,亦成为推动卫王自乱阵脚的一只手。

他早早将所有事和盘托出,永安却慢慢在织这张网。

 

诬告事原是一石二鸟之计,十里亭送走的也并非什么有情人,永安殿下一向擅用人心。皓都肯不肯与她为党并无妨碍,只要旁人以为是,便是了。

 

就像当年洛阳。她有意带李长歌至梓薇宫授人以柄,又在洞悉皓都跟踪之后将计就计以书信约出李长歌,其后行宫内那一巴掌,不过是要旁人瞧着,永安殿下与永宁郡主如何姐妹情深,才至于为着一个罪臣,不顾太子殿下安危,行出诸多不合情理之事来。

李乐嫣早早看透,她若不争,最好的结局无外乎像礼物、像工具一样许给皇帝要笼络的朝臣之子,最后被牺牲在权党倾轧之下,与和亲北境,其实并没什么分别。何况承乾确实不是个好储君——她在驿馆烛火下翻出那张帕子,“别人绣的小兔都是红色的眼睛,而我绣的小兔却是绿色眼睛,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兔子眼里是草地呀,那是一片自由……”

 

——“我也想要自由。”

 

她扮着夸张的哭腔拖住屋内人,绢帕掩面擦着并不存在的泪水,演一个演技拙劣的少女。只是兔子怎么会是绿眼睛呢?从来只有夜幕下狼的眼睛,才是绿色。

 

 

 

 

“你早就知道孤是这样的人。”永安眼底发红,定定瞧着面前人,“是你自己心甘情愿,被孤利用。”

“是。”

她忽而一笑,腮边坠下泪来,反倒像是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旋即伸手擦了眼泪,转头又瞧起了窗外的树。那枝上叶子已经枯萎,一片片砸落到地上,“那你就不该来,”永安起身,走到窗前,“是你心甘情愿,不算孤欠你的,凭什么我要还你的人情。”

“为殿下自己,”他松开紧攥的拳,手覆上衣裳褶皱,声音沉静如初,“殿下同臣说过,人老了,容易心狠,也容易心软。陛下年高,殿下最懂人心,自然知道,如何更能用好人心,莫要功亏一篑。”

“你!……”

 

 

稍晚时太女去陛下宫里请安,被留下一同用膳,席间说起儿时逸事,陛下用手分开酥饼,递给她道:“你幼时最爱吃这个。”

“阿耶竟还记得。是啊,那时阿娘总做,小阿弟们也十分爱吃。阿耶,”乐嫣顺着话头俯身叩首,“阿娘最疼爱两个阿弟,所以乐嫣斗胆为阿弟求情……”陛下没等她说完便将酥饼扔回了碗碟中,转身在桌前坐正,不再言语。用完了膳,才看向一旁的李乐嫣,“要跪外头跪去,朕要休息了。”

 

深秋多雨,永安出去后,又下得大了些。如此跪了一个时辰,还是陛下先服了软,举着伞出来,“你要跪,也不知找个避雨的地方。”其后卫王获免死罪,只降封郡王,安置外州。

 

 

冬日里陛下的病已不大好,太女代陛下下诏进封,召回了卫王,父子俩见了最后一面,后永安即位,才将一直拖着的与长孙氏的婚事办了。只是新帝与中宫关系似乎并不好,不多时竟要纳高氏女入宫,此举比之悯太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故而引得朝堂震动,中宫苦劝无果,反得了陛下训斥,被禁了足,高贞还是入了宫。

 

不料多年后竟是高贞以此事来劝他。她性格爽朗,又统兵多年,即便穿着宫装,也与寻常宫人大不相同,眼尾一枚淡褐小痣,瞧着竟有几分故人之姿,难怪能让陛下甘冒大不韪。可她却道当年卫王回京,陛下恐其与高家再生瓜葛,才以此释兵权。“还有,既以我开了此先例,”她忽然顿住笑了一笑,才复道:“该挨的骂我一人都挨完了,后来若不是洞僚叛乱,将军早就该接到这样的旨意了。而今将军既已递了辞官的折子,无有仕途之冀,陛下才重提了此事。”

 

高贞又添了盏茶,叹息道:“陛下近来性子越发古怪,你若是入宫,也好从旁规劝。”

 

他入宫两月,贵妃产子,李乐嫣绕过一众嫔妃,刻意走到不甘不愿站在最后的皓都面前道:“你看看,像不像你。”此言一出大殿内安静下来,内侍们均低着头,只陛下一人笑嘻嘻的。

皓都自然知道她摆明了是要气自己,便道:“又不是臣的孩子,怎么会像臣。”

“那她若要叫你阿耶呢?”永安抱着孩子哄得开心,任谁都以为那只是一句玩笑话。

次月,孙家牵扯私盐案被查,贵妃被废。

 

乐历十三年,边境又有袭扰,朝臣分为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两方也未辩出个结果。下朝后永安便在殿内见到了皓都,他们前些日子才又闹了别扭,永安瞥了他一眼,错开身道:“不是在禁足吗?禁到朕这里来了。”

皓都并未接话,大内官见此,熟练地领着下人一齐退出了屋子。

他有意劝谏,永安却不肯将顾虑尽数言明,以至意差念错,他竟道“臣愿请兵出征,还望陛下应允。”

这么多年,他自入宫后,从来称臣不称妾,乐嫣闻声看向他,忽而笑了一下,却没说话,坐在榻上批起了折子,也不知过了多久,侍女敲门来送药,她才出声让人进来,放下就行。

“生病了?”

李乐嫣瞧了他一眼,赌气道:“上火。”才说了两个字,眼眶又红了。

皓都便端起药碗,坐到她身边,轻轻吹凉了药往她唇边递,“先前事是臣的过错,不该惹陛下上火,陛下大人不计小人过,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垂着眼眸不作声,却乖顺地低头喝了匙中药汤,她自小喜甜怕苦,如今这苦药汤子却喝得如寻常汤水一般,喝着喝着还笑起来,道想起了从前在洛阳行宫时,他也是这般给自己喂药,末了拽了拽皓都的袖子,说你别去了,我不许你去,你若觉得宫里闷,我们去洛阳行宫吧,去看看小五,或者去云州,去看看柴娘子,你记得的吧,那时……

“臣只记得陛下是天子。”可皓都却与她正色道,“从前在洛阳时,陛下与臣说天下为重,民生多艰,如何袖手,如今国土有扰,陛下心里却想着玩乐,实在愧对天下万民,也愧对先祖先帝。”

永安怔了怔,

敛笑坐正了身子,“你若一定要去,朕往后就不见你了。”

他亦愣了愣,良久才道:“好。”

 

乐历十四年,唐军大胜回京,往常陛下总要亲自迎接凯旋大军,这次却没有,副将不知内情,问起传旨内官,内官却支支吾吾,竟道陛下病着,还在洛阳行宫养病。永安帝自小体弱多病,从前做公主时也总拿着这么个由头,只是这场病养得尤其久,直到大军还朝,宫内才松了口,陛下已然崩逝。

 

“杜大人已领旨还朝,不便再入内宫。”

他只能与百官一同跪在殿外,听着内官尖利的嗓音读着冰冷的传位诏书。日头高高,耀得人眼前晕眩。血色宫墙外,又有故人轻声喊住他,常何说,这次还是“受人之托”。故人之托。

安柔穿着素衣行礼,递出锦盒,说是归还旧物。盒内齐齐地码着许多平安符,最新的那只,外头还包着锦囊,只是绣锦囊者大概久不做绣活,手艺生疏,瞧得见好几处拆了重缝留下的针脚,安柔说,先帝自小礼佛,自洛阳回来后,更是每逢年节,都会亲自去山上寺庙祭拜祈福。她说着说着掉了眼泪,哽咽不能再言,良久才略微止住。“先帝其实病了很久,一直用药吊着,大军开拔第二月,先帝就不好了,只是东宫年幼,朝堂中各王党羽虎视眈眈,为妨扰乱军心,节外生枝,便遣天子仪仗谎作去洛阳行宫养病……”

 

皓都这才想起那碗“上火”的苦药,她原来是喝了许久,才已不觉得苦了。

 

她早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故此犹豫不决,若这一仗开打,自己身故,到时时局动荡,幼子难承大统,必然生出更多祸乱来。可这话不能对他说,顾左右而言他,皓都久不涉朝政,以为无可信堪用之人,也是话赶话说到了此处,才自请出征,却叫李乐嫣会错了意,她难得伏低做小,哄着面前人 :你若觉得宫里闷, 我们去洛阳,去云州,都好,只要你乐意。可他不愿意,她就想算了罢,由始至终,他都是不愿意的。不愿入宫,更不愿留在自己身边。最后一次,就遂了他的意罢, “你若一定要去,朕往后就不见你了。”这原来不是一句气话。

 

后来她常常做梦,梦见少时光景,红酥酪,绿手绢,高头大马,兔子糖画,少年人垂首站在她面前,她仰着头笑,泪水坠入发丝,爬上耳廓,湿凉凉的,仿佛洛阳的雪,她从前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原来不是忘了,是一直忍着没想……

夜阑时婢女忽听得陛下问,花开得如何了。

 

 

……

 

 

东宫殿外有株海棠,春日里花开得极盛,自窗内便可看见繁花似锦,幼年时乐嫣与长歌在殿内玩耍,无意间向外一眼,瞧见过一个少年,站在花树下,斑斑花影缀了满身。武德九年,六月初三日,长歌见她又瞧着窗外发怔,便问怎么了,她连忙垂下眼眸,怕被看去了心思。

 

 

 

 

注:①半春休,宋人王雱词作中的半句: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②武德九年六月初四日,玄武门之变。





彩蛋是偶然看见的两张网图,感觉有点合适,拼在一起做了结尾段的场景,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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