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舟

无别

突然收到言先生的明信片令我有些吃惊。我们其实好久没有联系了，听说他有时会回来这边，假期的时候每周两次去奶奶家，却一次也没有遇见过他。

说起来我们的相识，其实还很有趣。我同母亲出门，那时候还很小，拽着母亲的手要表演一种放肆而浑厚的笑声，笑完以后母亲不为所动，指了指旁边的一只小狗，“你把狗都给吓着了。”然后我就看见了以一种惊悚姿态定住不动的小狗，笑得直不起腰来。

第二天，帮奶奶倒垃圾的时候遇见言先生，“你把我的狗吓病了。”

我当时一惊，看见他手边的小狗才想起来前一日的事情，战战兢兢间听他又说了一句，“你可不可以教我那种笑法？”

……

再后来，他学的非常好。再再后来，他的狗狗去世了，他将其怪罪于被我的笑声吓得。但其实他的狗狗已经年纪很大了。当然，他也如此。

……

如果我们从很小的时候遇见一个人，当我们长大，听见旁人说，那个人胖了老了，可是在我们的印象里，那个人却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因为记忆有着更改时光的神奇力量。

不过我遇见言先生的时候，他就已经很大了。

我还记得我们认识时，他高高瘦瘦的，头发有些花白，看起来和爷爷年纪相仿。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在上海，一个在美国。他的妻子过世很早，他与他的狗狗生活了很久。

小学的时候我住在奶奶家，有时候忘带钥匙，爷爷奶奶又不在家，我就会在门外站很久。认识他以后，他会让我去他家里坐一坐，写会儿作业，然后在奶奶家门口留一张字条——“我在言先生家里”。也就是因为这个，我把对他的称呼，从“言爷爷”改成了“言先生”。

……

有一次他在收拾屋子，兴冲冲地抱着一摞信件出来，同我说那是年轻时同他妻子写的信。

我以为是情书，在他的邀请下满心欢喜地拆开看，却发现只是家信。内容平淡，大抵都是问候父母，简述生活，偶尔提及一两件他认为极有趣的事情，但因为他的字迹潦草，我也看不太明白。

他坚持说这些都是新婚后写的，与情书相差无几。我却看得兴趣索然。转而想起问，“为什么都是你写的？”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些是x女士留的。我那时没有想起来，留下她写的信。”

他很着迷于“先生”、“女士”这样的称呼。新婚时的信件上如此。他现在也如此。

他又回屋翻出一打明信片，说是他女儿寄来的。那时我还没有尝试过任何一种形式的远走或是别离，竟托着腮说羡慕有人给他寄信，“我就从来没有收到过信。”

“我给你写。”他这样说，“但你要记得回信。”

……

后来他每天都会给我写信，我每天都会回信。他将信放在传达室，所以我每天放学都要去问传达室的爷爷，今天有没有我的信。

……

那种感觉很奇妙。像有一个远方的朋友。使我在拉着同学去取信时觉得万分骄傲。

……

我仍然称呼他为言先生，他对我的称呼却常常变，给我取了一堆外号，有的时候，他甚至会专门写一封信，来解释给我想的这个新外号的由来。

而我写的，大抵都是些学校的事情。有一次我问他，你会留着我的信吗？

“当然，”他在信上写，“我现在会留着别人寄来的每一封信。”

……

后来我搬去和父母住，也就没再能收到他的信。周末回奶奶家，偶尔遇见他，他还是高高瘦瘦的，白发更多了一些，其他倒没看出怎么变。爷爷在院子里浇花，同奶奶说：“言老要搬去上海了。”

奶奶点点头，“嗯，刚刚我们在外面遇见他，他还跟星星说了。”

我有一点难过，可能是因为，没有人再给我写信了。

……

后来上高中，高一那年，班里有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也在我说“真羡慕别人能收到信”时欣然提议我们彼此写信。那个时候后排的男生还笑我们，就坐前后桌，竟然还天天写信。再后来，他也开始同我写信。

只是分了班，这些信，又都不再寄来。

……

前年ftb从荷兰给我寄了一张明信片，去年gxy答应要给我寄的手绘贺年片却迟迟没有收到，今年春分，却收到了言先生的。

他的字依旧龙飞凤舞，内容也依旧平淡，问了我爷爷奶奶的身体，问了我的学习，最后，叮嘱我回信。

我想了很久，才落笔两个字，无别。

……

“突然收到您的明信片令我有些吃惊。我们好像好久没有联系了，听说您有时会回来这边，假期的时候我每周两次去奶奶家，却一次也没有遇见过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