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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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嫣】云州夜

 乐嫣获救那天㮶州城破,冲天火光下仿若长夜已尽、黎明早至,她跟着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逃到云州城下时天光已现,守城将官却在放行后又匆匆叫人将她拦下,瞧也没瞧一眼便将人带进城上门楼,将官退出屋子闭了门,心中纳罕这小叫花子什么来头,能叫明府老爷府上的贵人白昼黑夜地亲自来抓,却不料这边还没转身,里头便传来女子惊叫,他连忙推门要进,门却不知被什么重物砸了一下,被那力道从里头又推了回来,贵人扬声道:“出去!”

将官只好称“是”离开。

 

“是老鼠。”

这么高的地方怎么还有老鼠,李乐嫣只觉得万般的委屈慢了半拍,被这老鼠一激,这会子一齐涌上来,嘴一撇就催出大把眼泪。

皓都低头看了眼砸到胸前的那颗毛绒绒乱糟糟的小脑袋,不合时宜地轻声提醒了一句,“公主,这样不合规矩。”

规矩,永远是规矩。她从生下来就是县主,就有那样多的规矩要守,笑不可露齿,哭不能出声,八雅六艺五德四修,样样不可落下,喜欢做什么由不得自己做主,嫁给谁也由不得自己喜恶,连流离落难,也要为了公主名节,不可明着差人去寻。仿佛她无声息地死在外面,也好过损了皇家颜面。如今又没有旁人,她偏要不守规矩,这么想着两只手也抱过来,反正又不是没有抱过。

 

公主终究是小孩子,不用哄,哭累了自然就不哭了,只是不好意思抬头,低着头绞着手指看脚,皓都才反应过来,“鞋呢?”

“给了一个赤足的娘子,”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她的脚受伤了。”

你倒是好心。皓都推门出去准备差人买鞋,又想起这一大早的,城门边上哪里有开张的铺子,况且不知公主足号。于是转回身将长斗篷一脱,罩在乐嫣身上裹得不辩面目,“公主,冒犯了。”而后将人一把抱起自城楼而下,上了马车。

 

小公主是不是天生没有愁事,刚遭了大难,这会儿却有闲情探出头来同他搭话,“你怎么在这里?”“你一个人架这么大一辆马车出门啊?”“你是特意来寻我的吗?还是去寻长歌?”“你看见长歌了吗?”“叔玉哥哥呢?”

“李长歌死了。”

他不知为何非要在这里打断她的话,为何非要说出这么一句来。

乐嫣如遭雷劈,一下子愣在原处,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良久才颤抖着出声:“是你杀了长歌吗?”

“是突厥人。”

她没再说话,不知信与不信。其实信不信无甚所谓,反倒落个安静。

他抽空去了趟刺史府。

门外侍卫说刺史大人与㮶州折冲都尉在议要事,见了他的令牌,又匆匆进去回禀。再来时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朝廷援军不日就到,只是此时才是反攻的最佳时机,阿诗勒部的人刚经一战,元气未复;此时忙于清扫战场缴获战利,城防未稳;大胜之后又难免忘形得意,疏于防范。若等朝廷援军到时再战,只怕就难了。可若此时拼着㮶州残部,携以云州兵力殊死一搏,胜负难料,恐顾不得彼反又失了此。曹刺史原也是武将出身,“唇亡齿寒,㮶州失守,下一个就是云州,”他声如洪钟,字字铿锵,“曹某既在此位,更当身先士卒,便是头悬国门,骨埋荒沙,怎可容鞑虏占城辱民,坐视不管。”

“云州亦是战略要冲,刺史又怎可逞一时意气,擅离职守?”

屋内将官闻声侧目,平日里敬他是京兆之人,如今却瞧不得这样一个二世子来此指手画脚,

“曹大人还是应当坐镇云州,”他阔步而入,“㮶州,我去。”

时年久了,也就没人记得了,他在入杜府之前,原本就是边将遗孤。

 

北地风大沙凉,裹挟着邻州的尘硝血腥气吹来,日头不像日头,倒像是墓室里的长明灯,廊下引魂的骨铃叮咚作响,庭院高树亦被长风撼动,地上枝影如同鬼魅曳舞,小公主倾尽一盏酒。酒液还未落地,倒被风吹了一半在她裙摆上,仿佛故人推酒,笑闹间泼污了罗裙,她揉了揉被刮得酸疼的眼睛,盯着脚边的影子轻声说起陈年旧事,阿耶管教严,学府功课多,可她天生愚钝,哥哥姐姐们早早完成了功课出去玩了,她只能急得一个人在屋里哭鼻子,慢慢的,大家都觉得她娇滴滴,不肯同她相好。只有长歌,从小到大,她只有长歌……

“午膳后,魏使君会护送公主回洛阳。”

他的话总是不达时宜,却似是在说,你还有魏叔玉。

“那你呢?”她转身,皓都才发现她一双眼睛哭得红红肿肿,小脸却冻得雪白,谁说兔子不是红眼睛呢?

他欲解外套的手抬了半寸就放了回去,只道:“下午要赶长路,公主还是先回房休息养神。”说完转身就走了。

 

“夜袭㮶州城。”她在上马车时才从魏叔玉口中得了消息,“皓统领自己提的,他面生,带兵前去,突厥人必是以为朝廷援军已至,见云州八府都尉皆在,又有刺史坐镇,大约不会想到是一出空城计,便不敢轻举妄动,应该能等到朝廷援军。”

“大约?应该?”李乐嫣提起裙裾跑下马车,“疯子。”

 

折冲都尉大着嗓门在外头训话,每营下各队,抽捡精锐,新组一营,有妻儿者不选,家中独子不选。人选好了,先写遗书,再来集合。

“曹大人是不是诸葛孔明我不知道,你想做庞涓吗?”这话说得太不客气,她一贯性子软,包着两眶泪柔弱可欺的模样,旁人瞠目结舌间才想起她的贵重身份,想起她亦是李氏儿女。

皓都摆摆手,示意旁人退下,只冲左果毅都尉竖了竖手中一支笔,

“一队?”见皓都摇头,“一伙?”

“一个人。要会突厥话的,换上衣服,先陪我进城看看。”

左果毅都尉欲说什么,瞄了眼一旁的公主,又悻悻闭了嘴。

皓都合起桌上图纸,“公主不是也说,我不顾州城百姓,不配为人臣子。”

那是,那是在幽州时怕他伤长歌,情急之下说的气话。怎么有人能这样小心眼?字字句句都记着。

“那,我也不走。”

“你留在这儿做什么?”

她张了张口,末了却道:“你说了你护送我的,我等你回来,亲自护送我回洛阳。”她说完话见皓都没应,复道:“你会回来的吧?”

“我回不来不是正好,免得公主费心绊我捉拿李长歌?”

他说完这话身边人倒是安静了,便顿了动作轻声道:“李长歌,或许没死。”再抬眼才发现小公主不知何时红了眼眶,鼻子眉头都微微蹙起来,却还努力忍着眼泪不往下掉。他竟然猜想,也许是喜极而泣?

小公主似还想说什么,外头将官却跑进来,“大人,晚上我带着这一营先去……”

“我带,”皓都抬头看他,“刚刚不是说了,有妻儿者不选,家中独子不选。我无父无母,平生无甚么牵挂。”

魏叔玉也追过来,近前时还未张口,倒被皓都抢了先,“天色不早了,公主早点与魏使君上路吧。”说完两手一拱,“恭送公主。”

气得李乐嫣红着鼻子一噘嘴,扭头出了门。

那你,就不能牵挂牵挂我?

 

夜幕一落,㮶州西城门便被一队精锐轻骑突袭而进,未克乃还,突厥人见其回军,立即跟踪追击,遇三伏而败,城内突厥守军驰援,东、南、北三门外屯军趁机攻城,一时双方酣战。

 

云州城门大开,张大军容,烽火下可见军旗连绵数十里,钲鸣和鼓声交相呼应,突厥侦察骑兵飞马回报,瞧见了军队扬起的尘土,“确是唐皇大军已到。”

乐嫣于帐下盯着烛火,想起白日里献计刺史大人时说起的大业十一年,那也是阿耶说予她的故事,隋炀帝被围雁门,阿耶应募驰援,嘱云将军携旗鼓设疑兵,夜间钲鼓相应,突厥人以为救兵大军云集,遁逃而退。

外头风大,她却不肯闭窗,远处刀剑之声被长风送到耳畔,这个夜晚这样长,又这样短,明府来劝了三回,便不再劝,哪怕㮶州险克,天一亮,突厥人就会发现这是一场骗局,云州之危远胜㮶州。

 

好在,朝廷援军踏着第一道晨光,如约而至。

 

兵曹参军称赞皓统领骁勇,当时轻骑众寡不敌,陷入重围,左右咸惧。皓统领便命令左右的人先行归营,独自一人率军在最后。突厥人夹道进逼,争先进攻,皓统领张弓左右射敌,敌人没有一个不是应弦而倒,还俘虏了突厥大将。乐嫣在远旁听得心惊胆战,见人散了才拉了个小卫士问:“皓都呢?”

小卫士挠挠头,“皓统领吗?大约回去了吧。”

回去,回哪儿?明府?刺史府?还是回了长安?

 

原来是去了驿馆。

“公主怎么还在这里?”

李乐嫣瞧见他便掉眼泪,

皓都只当自己又说了不合时宜的话,恼了小公主,也只好自己找辙来哄,只是边地没有糖画摊亦没有首饰铺子,想了半晌,竟从怀中掏出个小物什来,“这个……”

“这个怎么在你这里?”

“东宫蹴鞠那日,属下在回廊下无意间拾到的,”他曾见魏叔玉有个一模一样的,想来应是二人信物,于公主,应该也是很重要的,便道:“那时见公主匆忙经过,大概无意间落下了,属下便先替公主收着了,想着改日有空归还,谁知就耽搁到了现在。”

李乐嫣瞧了眼那平安符,“是了,确是我落下的。”却没去伸手接,而是背过身,快速擦掉了眼泪,“那时我去寺里求了两只,一只给长歌,一只给……给我的心上人。”

他心下默然,小公主却瞧着他笑,“我那时先给了长歌一只,还有一只想着到蹴鞠场时送给叔玉哥哥,可是……”

她说着说着见皓都垂了眸,没兴致再听的模样,便咽下了后头的话,只道:“可是,现在不必给他了,叔玉哥哥不是我的心上人了,”她低头理了理裙摆,“你留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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